尼尔多德还记得那个时候。
那个充斥着金与银的时光。
一天从侍女手中的摇铃中开始;阳光从窗帘缝中透进来,布料上的暗纹如水面般泛着光,水晶吊灯直晃人眼。着装仪式冗长又漫不经心,而他对女士面上的脂粉与绯红全无兴趣,顺巴洛克式长地毯的路线坐上餐桌,银质餐具碰撞而出的微弱响声与皮鞋跟踏上大理石地板的声音同样悦耳动人。许久回来一次的父亲总是郑重地嘱咐他“照顾好家”,却将自己的大部分精力花在打理花园里,摘下一朵金玫瑰插在母亲发梢上。书房的窗户正对着花园。年少的尼尔多德在课修之余常拉开一角,向外悄悄窥着剪枝的园艺工人,或与巡视的父亲正对上目光。
那时候他还会被人躬身称为少爷,习惯着高扬起头颅、把人踩在脚下的生活。只可惜再好的平台也不过是玻璃,手杖一敲便会碎成粉末。
真是令人讽刺。
那个家伙对先前生活记忆淡薄指不定是一件幸事——尼尔多德这么想着。他自身所沾染的贵族习气直到现在也挥之不去:即使在生活最为窘迫之时也依然对服装材质、食物营养要求苛刻,并理所应当般地维持着贵族礼仪。他的内心必定依然残留着一丝对自己出身名门的自豪感与优越感,即使自身比谁都清楚辉煌必将没落的事实——尼尔多德将自己剖析得一清二楚。他如今的生活并不差于先前。论权力与地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自身欲望并不安分,也应早被此时的功成名就填补完整了才符合常理。
不过大家都只会称他为“理事长先生”,而非“老爷”。
要说拉不上台面的事,除却这份可耻的虚荣心,也只有那件尚未理清的瓜葛,这便是另一个故事了。
真是事无全事,人无完人。
尼尔多德长出一口气。
但此时,自称“完人”的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抬头看向面前的孩子。身前人不过十来岁的模样,浅色的发丝被精细地梳开,深灰色西装显得有些老沉却是量身定做的款式;少年笔挺优雅地背手站着,炯炯眉宇间透露着的,是远大、深沉又热烈的抱负——一瞬间,尼尔多德能够确切感受到少年具象化的野心——
这便是自己。
这便是十来岁的自己。似曾相识的场面猛地刺中他的脑神经——多少年以前,自己也曾有过年少有为的自信与意气风发,也曾坦然自信地站在一众政客前,发表着严谨而富含心计的演说。他的言辞作风大抵是沉稳的,但也深谙纯真是孩子的特权。青年独有的志向感,加以优良的平台、广阔的见闻与随机应变的智慧——几乎是第一眼,他便知道,这个孩子即将有一番作为;他正是为此而来的。
于是尼尔多德放下手中的纸质资料,双手交叠置于办公桌上,做出认真聆听的模样。
“初次见面,肯特少爷。”
“初次见面,威尔森先生。同先前邮件所说的一样,我代表外出的家父前来。信封里有关于您之前说的那家会所的纸质资料报告,时间允许的话,我会简要概括。以及,家父这周末会举办联谊宴会,十分欢迎您的到来,这里是邀请函。”
少年深绿色的眸子翡翠一般地闪着光。
“好的。荣幸之至。”
尼尔多德站起身,接过印着金色火漆的邀请函,像是穿越时空的灰尘,接过二十年前的自己。他的拇指上套着蓝水晶的戒指,背对身后的玻璃落地窗,影子俯瞰整个城市。